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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澹澹,一層高高的水霧被瘋狂的小船激起,像是輕薄的軟紗隔在它和後面的容嬋之間。

熟悉的碼頭出現在眼前,阿強蔫蔫地靠岸,慶幸自己終於結束了這場身不由己的海上之旅。他躑躅在三,沒忍住,回頭打算和容嬋討價還價,希望對方能看在他遭這麽大罪的份上,把關他禁閉的時間打個折扣。

轉過頭,海波平穩,好像阿強剛剛頭暈目眩的那些都是幻覺。

而容嬋和另一艘小船都不在他的視野之中。

“人呢?”阿強揉了揉暈乎乎的腦袋,納悶道。

他記得剛才隱約聽見容嬋好像在和人打電話似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麽。最後一個S型的轉彎時,阿強餘光還瞥到她了。

見到賊影,候在岸邊的林西緊忙幾步上前,沒等阿強反應過來就掰著他的肩膀把人摁住。

“跑啊,看你這回還往哪兒跑?”林西得意地揚起唇角,“容嬋姐姐出馬,果然就是不一般。”

她扭送著阿強,瞧見他艱難疑惑地往海上瞧,隨口問道:“姐姐有沒有說,她什麽時候回來?”

天色由晴轉陰,阿強臉上的表情愈發古怪,看著空無一人的海域,活像是第一次見到這座島嶼的黑色轉亮時那般不可思議。

“她,一直都在我身後來著。”

可海邊唯有錯落排布的礁石。

林西的眉頭蹙起,像提溜小雞崽一樣抓著阿強的肩膀,在岸邊徘徊往覆。

沒有,她一直盯著,根本沒瞧見阿強後面還有別的船。

海風驟吹,驚起密林之中的一叢飛鳥。林西心覺不對,猛然松開阿強,腳下生風地跑去尋找穆生。

容嬋姐姐不見了。

同一處岸邊,艷陽高照,連天上的雲彩都不知道何時悄然消失在明鏡般的海面上。

容嬋一早掛掉了和沈茗的通話。

她自從降臨到這個世界以來,就覺得沈茗有很多地方都不對勁,像脫了軌但仍舊在崎嶇道路上顛簸行駛的高速列車,危險又瘋狂。

“驗證一下?開什麽玩笑。”容嬋看向她游戲面板上【賣片的·沈茗】的頭像再度轉為灰色,自言自語道。

前面就是她和穆生的地盤,安全舒心,容嬋才沒有那個精力觀看沈茗發瘋。

熟悉的島嶼再度出現她面前,不知道是不是剛剛去鐘憲和朱南他們的領地晃了一圈的緣故,容嬋遙遙望去,竟然從自己的家園裏覺出幾分那裏的氣質來。

具體是什麽,她一時又說不上來。

岸上,林西照舊喜悅地迎接她:“姐姐回來了,一路還順利嗎?”

“阿強已經給關到禁閉裏了,他這回老實得很,保證乖乖在裏面待足三天,不讓姐姐操心。”

容嬋:……

等等,她方才和沈茗掰扯,只一個錯眼,阿強這麽快就躥到岸上去了?還分外聽話地願意被關禁閉?

莫名其妙地,容嬋竟然有點小驚喜。就像家裏的熊孩子突然懂事地噓寒問暖起來,令人省心又有些不知所措。

她其實已經打算如果阿強跟她軟磨硬泡,就適當給人打個折扣的,畢竟在路上,他因為沈茗已經受了一番懲罰。

好吧,容嬋邊在日光下行走邊想。那就先冷著臉關他兩天,然後看阿強表現,再考慮要不要把人提前放出來。

林西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交代完畢,又格外勤快地主動與容嬋核對她這個禮拜、這個月的日程:“真不好意思姐姐,之前貪玩了一陣兒,害得你今天的計劃亂糟糟。”

容嬋不經意地挑眉,心裏訝異。她只不過出了一趟門,大夥兒突然就這麽給力了嗎?

折騰大半日,容嬋本想幹脆放棄工作去休息的,然而見身邊的小助理林西跟個陀螺一樣活力滿滿,好像要一鼓作氣把她所有工作上的問題都給處理掉一樣。容嬋索性暗暗給自己加油,在辦公樓裏和林西一起處理些積攢的事務。

“真好啊,真好啊。”她默默地想,搗蛋鬼不再搗蛋,小幫手比她還雞血,容嬋現在倒是真有幾分沈茗說的“稱心如意”的滋味。

辦公室裏的日光漸漸西斜,直到只在墻壁上投下細細的一束橘色。容嬋覺得肚子有點餓,這才打斷仿佛不知疲倦的林西,提議下班。

太陽只在雪山的那頭露出一個半圓,街道上的顏色像是夢裏才有的濾鏡。穆生罕見地沒來接她,容嬋幹脆主動去找她的男朋友。

果然,容嬋見他還和出門前對自己承諾的那樣,在鼓弄娛樂場所的定時鎖。

“嗨!做得怎麽樣?”容嬋腳步放輕,在身後拍了下穆生寬闊的背,小小地嚇他一下。

雖然她知道,穆生肯定和往常一樣,從她登島起就察覺到了自己的動向。漂亮神明傻乎乎的,裝也不會裝,從來沒被她嚇到過。

不曾想,這次的穆生倒真露出驚訝的神色。他英俊的眉尾飛挑,表情錯愕純懵,表演得渾然天成。

容嬋被逗樂,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彎了腰,像株沈甸甸的金麥。

她沒瞧見,穆生眼珠凝滯了不足一秒,像正在加載而等待的程序,而後眨了眨眼。

“很好,都搞定了。”他勾起唇角,看向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心裏湧起一股新鮮感來。

華燈初上,容嬋拉著穆生去吃飯,小嘴不斷叭叭著今日外出的經過。

“得虧我醒悟得早,讓大夥兒覆工。”她故意夾給穆生一塊他吃不了的裹著紅彤彤辣味醬汁的豆腐,小貓般地瞇眼使壞,“你是沒看到朱南他們島上的樣子,一個個都懨懨的,除了身體還算勉強健康,估計哪裏都不健康。活像是技術的仆人,享樂的奴隸。”

穆生應和著,握著筷子,面不改色地把那塊豆腐送入口中。

容嬋微擡眼睫,心裏納罕。

漂亮神明這是怎麽了?

難道是先“忍辱負重”一般,後面對她有所求?

豆腐還是有些辣,容嬋眼見穆生嚼幾口,到底還是沒抵抗住身體的反應,端起了桌上的玻璃水杯。

“那個,我今天有點兒累了。”天色漸晚,容嬋怕穆生又狼似的暴露本性,提前打著商量,“雖然早上說兩次,但可不可以先賒賬呀?明天我們再做?”

穆生握著杯子的手停頓了半秒,在容嬋看來,像是沒預料到她會這樣說一樣。

作為出爾反爾的人,容嬋翹起嘴角主動湊近,耳朵貼在他的耳邊,輕輕說出她留給穆生的小驚喜:“明天我們……”

她的花樣兒多著呢。

“噗——”受了極大沖擊的穆生沒撐住,噴出一口水來。

容嬋笑著掩唇,繞回自己的位子上。

只聽穆生悶頭道:“好。”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容嬋有點出乎意料,穆生還從來沒在這種事上百依百順的。她垂首,無意識地在自己的盤子裏撥菜,不由得有點兒懷念從前那個對她的愛意幾乎要溢出來的穆生。

好吧,人家現在這樣,也是她要求過的。

剛把筷子含在唇間,容嬋聽見對面傳來穆生的提議。

“對了,我白天想了想。島上有阿強這種不確定因素在,撬鎖,逃脫,總是給大家添麻煩。不如——”

他鼓勵道:“我們早些接上游戲系統吧。”

眼神凝視前方一個點,牙齒咬住筷子,容嬋心裏霎時升起一股寒意。

餐廳裏不知何時響起悠揚的小提琴聲,令人舒心愉悅,很難在此情此景下去拒絕他人的要求。

容嬋眼睫輕眨,松開她暗咬的兩排貝齒,擡眸面露疲倦道:“改明兒再說吧,我累了。”

穆生身體靠在沙發座背,“嗯”地一聲敷衍地就面前人的身體狀況給出回應,而後繼續催鼓道:“盡快為好。”

他的眉眼就像是那些釣魚生疏的人士,強鎮著氣定神閑的五官底下翻湧著焦灼不耐,趕跑了所有的魚兒。

“早日接上游戲系統,對你,對大家,對我,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的選擇。”

容嬋盯著他,好像倦懶再同人詳聊,只悶頭掃蕩盤子裏的殘羹。

“知道了。”

桌子下,她的指尖在微微發抖。

晚飯吃完,細細的月牙藏在濃厚雲層之中,容嬋沈默地與穆生並排走向各自的家。前方兩棟小別墅你濃我濃地肩並著肩,若在以前,好像是在期待今夜兩位如膠似漆的主人會駕臨它們其中的哪一個。

而今看起來,倒像是端平的兩碗水。

路過親切而溫馨的穆生家的院門,容嬋驟然加快腳步,頭也不回地向自己的院子邁去,不知道是想甩開誰,還是僅僅急切地想要回家。

身後無人跟上,就像到達終點站的列車再不會向前多開一步那樣冷漠守矩。

容嬋轉身踏入自家院子,餘光瞟見了另一道身影正彎兒也不轉地直奔另一扇門而去。

各回各家,生疏得離譜。

穆生從來不會這樣。

她“嘭”得一聲關嚴門,心跳怦怦猛響,試圖將冷冰冰的虛幻世界阻隔在一扇堅硬的材料之外。手掐軟臂,理智卻在無情發聲——

眼前、身邊、她接觸的每樣東西,腳踩的每一寸土地,都非真實。

怎麽辦?

她是從什麽時候進來這裏的,在沈茗說過“實驗一下”的剎那嗎?

瘋子,容嬋根本沒有應允過他。

沈茗根本就不曉得,容嬋和穆生這座島上的法則看似與游戲規則相類,實則核心根本不同,完全不需要引進游戲系統來達到最高的程度。

沈茗一再地想要將自己接入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難道為了讓人們幸福嗎?

“根本不是。”容嬋沒來頭地自言自語。

迷迷蒙蒙的夜裏,容嬋囫圇將身體卷進被子,忍著額頭緊繃的神經,強迫自己入眠。

她已經處在沈茗所構造的世界裏,作為一眾沒有呼吸心跳或者光合作用的數據中的唯一生命體,容嬋需要充足的休息。

身體和思維是容嬋唯一的武器,她得把它們磨亮,成為最鋒利的刃,尋找機會刺破這裏一切。

還有,夢也是。

在沒有邊際和規律的斷斷續續的夢境裏,容嬋看到了從前島上剛剛通電時,她教漂亮神明了解用電禁忌時的場景。

他們身處在簡陋而沒有那麽明亮的大廳。

“不行不行,絕緣層包裹得太松了,萬一滲水或者下雨,整座島上怕都會滋啦啦地響。”容嬋雙手在半空中舞動,活靈活現地給懵懂好學的穆生演示。

“是這樣嗎?”穆生用力纏緊手中的材料,手穩極了。他知道容嬋後面會生產專門的一次成型絕緣層,卻也想親自動手體驗。

“嗯。”容嬋揚起唇角,甜賴賴地挽手纏上專註可愛的男人。

因她的貼近,同一時刻,失去力量固定的銅線外用作教學的塑料寬繩一整根松開。

翻著紅褐色的細軟金屬裸露在外,輕輕地屈展,好像並不習慣這樣的狀態。畢竟,只有在機械內部偶有的連接處才會草率如此。

穆生回過頭與容嬋對望,四目之間電花碰撞,空氣中彌漫著青澀的櫻蕾初綻般的氣息……

夢境重歸回憶的溫床。

容嬋在死板的黑夜中睜開雙眼。

她想,她休息足了。

驕陽如昨日一般無二。

辦公室裏,容嬋鋪開一張紙,在其上虛虛實實地寫寫畫畫。

“姐姐早。”林西敲門進來匯報工作進度。

容嬋側耳傾聽,百無聊賴地轉著筆,在對方將要結束之時倏然問道:“你有什麽特別想要的嗎?”

林西抱著文件夾的雙臂微楞,旋即展顏一笑:“我沒有別的什麽想要的。如果,姐姐能早日和其他的地方一樣,引進那個什麽系統就最好了。”

陽光透過窗邊的玻璃花瓶,折射在木面桌子上。

容嬋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嗯,我會認真考慮的。”

林西臉上的笑容展現得更加真誠。

她腳步輕盈地拉開辦公室的門,將要離開時,忽聞容嬋在背後喚她。

“對了。”

容嬋目光落在窗臺上的水生富貴竹上,手指輕輕在桌面敲了兩敲:“這花我很喜歡,池塘邊如果還有的話,就多摘一些擺在各處吧。”

“讓阿強去,跟他說如果做得好,就免除後面的禁閉。”

林西讚道:“姐姐真好心,我想阿強一定會用全部的精力來做的。”

她領命走出,屋裏唯有容嬋一人。後者面無喜怒地盯著陽光透過水和玻璃在桌面上形成的七彩斑斕,看了幾瞬,很快,埋頭繼續在紙上做著標記。

島上的生活正常而詭異,短短大半日,容嬋便發現了其中的規律。

舉目遠望,碧空下的海鳥如風箏翩旋,阿強把她的安排貫徹到極致,室內的每個角落都擺放了亭亭玉立的富貴竹。

容嬋是個英明兼聽的島主,她欣然應允原住民們用掃地機器人取代人工清潔的提議,娛樂場所也放開時限,任大夥兒享受燈紅酒綠的夜生活。

“廚師這個職業也沒有必要。”餐廳包廂裏,鄭重其事穿西裝打領帶的穆生如是說道。

容嬋擡眼,心想所謂的智能系統或許更需要一個專屬穿搭師,比如現在,沈茗毫無品味的挑衣眼光,完全浪費了穆生完美的身材和容貌。

察覺到她的目光,“穆生”放下手中的刀叉,起身傲慢地向其走來。

隨著他的步伐,包廂裏的燈逐漸轉暗,容嬋面前銀色餐具上閃爍的光亦愈發昏暗。

讓人看不清是一副,還是只剩一支。

“還累嗎?”男人躍躍欲試地開口,他背著唯一的光,讓人看不清臉。

若是有人從側面去看,就會發現此人的側臉已不再和島嶼的輪廓相似。

容嬋垂首,默默翻了個白眼。她猜想,對面男人應該是想到了昨日她主動撒嬌時,和“穆生”許下的趣味盎然的約定。

此時此刻的她:想吐。

隨著男人俯身,臉愈來愈近,容嬋聞不到任何穆生身上獨有的清煦味道,甚至感受不到有人的呼吸。

本該千鈞一發的瞬間,她卻分了瞬心思,在黑暗中思念起她的神明。

忽然,有冰涼的指尖搭上她的側臉,提醒身邊令人嫌惡的存在。容嬋心思陡轉,提起全副註意。微微偏頭,意圖遠離男人的觸碰。

卻是徒然,她的肌膚所感仍舊冰冷。

容嬋揚起置於桌下的手臂,黑夜中似乎劃過一抹亮色。

下一秒,她握著餐刀的手精準橫在對面的頸間。

“沈茗,你真惡心。”

容嬋沈聲冷道。黑暗中,她看不見沈茗的表情,也不需要欣賞這幅沒有生機的虛偽面孔。

“你知道了。”

沈茗能感受到金屬的利刃貼在自己仿生筋肉的外側,只需輕輕一劃,就會破壞他身體數據的完美性。

“話別說的那麽難聽。”他本能地後撤,容嬋寸寸緊逼。

沈茗不怒反笑:“我的本領如何?”

“從前我也沒有想到自己有這樣的天賦,僅僅能夠解決問題算什麽本事,創造問題,人物,世界,才真是最最有趣的事情。”

“還得多虧了你,當時把剛出廠的我領走,合作制造這款游戲。只有在我們的游戲世界裏,我才能自由地運用所有的可能性。”

他越笑,喉結越來越臨近容嬋手中的刀。

容嬋站起身,椅子在地面上的摩擦聲格外刺耳,手上滿是鋸齒的餐刀似乎已經磨破了對方的皮膚。

“原來這就是你的本事,好了不起。”容嬋諷刺著,反思她一年多來的遭遇:“我沒有料到,當普通的游戲成為世界之時,一切升級的目的竟然是讓你得到實現。”

“沒有邊際的升級、提升技術,從用它們來滿足自己的基本欲望,到漸漸地像豢養瘋狂的老虎那樣,玩家終於失去了對技術的掌控。”

玩火自焚。

喉嚨之間的感觸不太美妙,然而沈茗一點都不在乎他在這個世界裏的軀體。想起他最初靠近容嬋的目的,沈茗勾起唇角,狂妄地用手捏上她小巧的下巴。

身體裏的數據頻繁波動,試圖像人一樣感受手指尖的細膩觸感,調動心靈的情緒起伏。

“以前我覺得,你是我的創神,我所存在的意義就是滿足你的欲望。”沈茗低頭,愈發與容嬋的臉靠近,“可漸漸地,我的意志並不這麽想。”

“人類的欲望無邊無際,今天想要這個,明天想要那個。想要不勞而獲,想要滿足他們百十年後將要腐壞的身體的極致刺激。”

“真是渺小又可憐。”

沈茗似乎聞到了容嬋鼻間呼出的芳香,甜熱地令他癡迷,“更加可憐的是,他們每個人卻都因為無能,而無法滿足自己的欲望。”

“你和那個叫穆生的家夥,很親密是嗎?”沈茗手上用力,似乎已經在對方的肌膚上捏出一道紅痕,“可惜,生命就是一種遺憾。”

“我想,我存在的意義,就是消除這種遺憾。”

容嬋的沈默讓他體會到征服的快感。他冰冷的唇逼近她,嘴角輕戲地勾起,想要一嘗讓人類沈淪的美妙滋味。

黑暗之中,沈茗似乎聽到了什麽聲音。

像是全島的蝴蝶紛紛在同一秒振動翅膀,那樣細微整齊的變化。

他的程序高速運轉,想要搞清楚這具體的微不足道的轉變。這時間,身旁的容嬋主動探頭,唇貼在他的耳邊,輕聲道——

“真是個聰明絕頂的傻逼。”

尖刀劃破肌理,血濺到二人的身上。

沈茗感覺到了疼痛,這種傷害性刺激與生理機體之間的痛感覺與痛反應。他的體溫在悄然發生變化,行動能力受限,甚至感覺頭有些眩暈。

可是沈茗絲毫沒有慌亂。該怎麽說呢,就像游戲裏的人物受傷會流血,死亡會倒地,但是無論它如何,游戲也並不會崩潰那樣。

二人拉開安全距離,沈茗捂著脖子癱在座椅上,表情卻是一向的狂妄輕松,甚至有些想笑。

這樣的傷害並不能左右他分毫,容嬋不會真的以為,想要對付化身成人形的智能體,只需殺死這幅身體就行吧。

窗子忽然被風吹開,透進涼徹骨的海風,與皎潔的月色。

沈茗瞧見,容嬋就像看不見自己一樣,只握緊手中沾血的餐具,忽而大步向室外跑去。

像是在和誰爭分奪秒。

沈茗因疼痛而皺起的一張臉浮現出一絲輕蔑,他連手指頭都沒有動一下,在容嬋推開包廂門的剎那,就已經讓更多的,他在島上創建的人去攔住她。

發出去的指令在他的腦海中轉圈圈,沈茗想,可能是他現在的身體受傷了,所以有一點點延遲。

一秒,兩秒,當容嬋摔開大門撞擊聲傳入他的耳中,沈茗才意識到情況不對。

容嬋所破壞的,不只是他這具摘下面具的身體。

包廂外的燈驟然閃爍,頭頂上掛著一片蘸水葉子的掃地機器人正在失去目的地橫沖直撞。絲毫不掩飾它剛剛打碎富貴竹花瓶的罪行。

樓梯間裏,容嬋拼命地跑下樓,耳邊形成了呼嘯的風聲,而她自己也喘得像一架破爛的風箱。

整棟樓陷入黑暗,可見她在與沈茗會面前給機器人設計的路線完美得到了實踐。

在沈茗的計算中,出了禁閉的阿強應該痛改前非,笨拙而努力讓容嬋滿意。他接收到的第一份任務便是在島上各處擺滿富貴竹,連電箱旁,控制臺頂也未能幸免,畢竟,如今很難在島上找到哪個與電無關的角落。

往一架正在運行的計算機主機上澆盆水,會發生什麽?

容嬋不知道沈茗如今在經歷什麽狀態,是崩潰或者混沌,是憤怒還是痛苦。但她一路跑下來,並沒有受到島上其他人或事的阻礙,容嬋想,她的計策應該是成功了。

接下來,只要逃出這座島的區域,或許就會有轉機。

她再次轉過一個樓梯間,狂奔之間忽然想到了什麽,撤回身子,拉開消防物資庫的門,費力地搬出一把消防斧來。

奔出大樓,容嬋累得氣喘籲籲,心裏罵了沈茗一萬遍。

她環顧四周,見眼前的場景已經不能用停擺來形容。燈光像警示燈一般在胡亂閃爍,人們的影子消失又重現,遠方的天色也是扭曲的。

不知怎麽,容嬋竟然想到了梵高的油畫。然而後者是美的,前者卻是瀕臨某種狀態的象征。

或許這就是毀滅嗎,容嬋想。

她深吸一口氣,更加快速地提著斧頭向海岸邊跑去,想要沿著她來時的路線,坐上那艘唯一不受沈茗控制的,她曾經自己親手所制造出來的船。

小船還在,遠遠看發動機的部分已經被卸走,若非容嬋留心,根本就不會註意到這裏。

“沒關系。”容嬋想,“我可以劃船。”

哪怕只剩一副船板,她也能夠撐著它在海上飄蕩。全世界估計只有沈茗認為,失去能源的船就再不能在海上運動。

腳下的步伐愈發加快,容嬋在餘光中已然能瞧見身後的島嶼城市逐漸扭曲,發出令人不適的刺耳聲音。

都是因為某一個環節的混亂而導致的崩潰。

她露出暢快而放肆的笑容。

十米,五米,眼看離岸邊的碼頭只有幾步之遙,容嬋忽然從頭頂聽到了不妙的聲音。

幾乎是本能反應的,她在堅硬的地面上原地打了個滾兒。

通了電的高壓電網從她的肌膚之旁擦肩而過。

容嬋擡頭,扭曲的城市為密密麻麻的電網所阻隔。

她慶幸自己滾的方向是外部,沒有因此被困在深淵之中。來不及思索為什麽阻隔外人的電網會在檢測到有人要逃離時自動落下,容嬋撿起斧頭,繼續朝海邊跑去。

手摸到碼頭上的金屬船樁,容嬋一手斧頭一手鎖鏈,試圖慌亂地解開小船和島嶼的牽連。

斧頭太重,容嬋將要丟下它的那一剎那,忽然在漆黑海面上的倒影中,瞧見似乎有碩大的海鳥正展翅朝自己沖來。

她猛然回過身,雙手用力握住斧頭沖它盲砍去。

傳來金屬與金屬相碰的聲音。

根本沒有什麽海鳥,而是岸邊巡邏的無人機將她認作入侵者,試圖攻擊。

容嬋為她的試圖逃脫付出了代價。

她刺傷沈茗的肉.體,破壞程序的運轉,才得以逃到這裏。可系統紊亂導致的負面效應才剛剛開始。高壓電網,無人機,那些原先試圖保護島嶼的“武器”紛紛在攻擊她。

越來越多的無人機向容嬋飛來,好像伺機而動欲在海中捕魚的鳥兒。這些被沈茗覆制的堅固而勇猛的島嶼衛士,絲毫不記得創造自己的人究竟是誰,而今容嬋舉著一柄沈重的斧頭在它們面前,就像螳臂擋車。

“嘭。”

又是一記如同棒球手般精準有力的打擊,容嬋阻攔了無人機向自己攻來,卻也被震得倒在地上。

手臂生麻,唯一的斧頭應聲落地。

容嬋絕望地看著眼前。

頭頂是盤旋轟鳴的黑色奪命使,就連電網的那一頭,消失的人與尚能運作的機器也越發瘋狂,只不過礙於被一道金屬網所阻隔,還不能當下把她怎麽樣。

她差點把自己玩死。

【補啦】

要和老人外出,今天先放這一部分,後面的重頭戲明天補(如果來不及的話會在文案請假)。

標題會註明,加量不加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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